文 / 邱正略
圖片提供 / 邱正略、王商益
遠來的學者來做研究
自日治初期伊能嘉矩、鳥居龍藏以來,一直有外國學者關心及投入埔里研究。本文先介紹兩位我較知悉的外國學者及其埔里相關的研究,第一位是民國60年就來到埔里從事人類學研究的美國學者沈雅禮(Gary Seaman)。第二位是民國64年來到埔里從事人類學研究的日本學者鈴木滿男(すずき みずお)。以下簡單介紹這兩位學者在埔里留下的些許足跡。
「阿凸仔」嘛走鸞堂
我於民國79年撰寫碩士論文期間雖曾聽長輩提到有位「阿凸仔」在珠仔山做研究,但了解不多。首先說一下「珠仔山」,它是南港溪(又稱為「南烘溪」)南岸的兩個主要聚落之一,另一個聚落叫「生番空」。也許有人會聯想到珠仔山的命名是源於附近山頂那座凸出的山頭(圖一),其實當地老輩皆知「珠仔山」並非那一座,而是位於山腳下聚落旁的一座小丘,這座小丘聽說還藏在那樹欉中(圖二)。
圖一:遠眺生番空,山頂左上方圓形土丘常被誤認是地名「珠仔山」的由來
圖二:「珠仔山」地名由來的小丘可能藏於箭頭所指的樹欉中
後來因跟隨康豹教授進行埔里鸞堂研究,我從《宣平宮醒覺堂誌》(圖三)書中,才對沈雅禮博士從事埔里研究的歷程有較多的了解。大約在民國60年左右,中央研究院進行「濁大計畫」時,衛惠林教授即帶領一批學生前來埔里的愛蘭、牛眠山一帶從事研究,研究成果《埔里巴宰七社志》也於民國70年出版。沈雅禮當時是位博士生,來到臺灣原本計畫到花蓮從事研究。因前來埔里拜訪一位正參與衛惠林濁大計畫的康乃爾大學同學,就在埔里住下來,並學習臺語。沈雅禮是天主教徒,前來醒覺堂(圖四)參鸞時,得到齊天大聖降鸞送給他的一首藏頭詩。詩文如下:
沈渡汪洋駐海東
雅雲木志異凡同
禮仁雙徹人欽仰
緣締宣平德業崇
圖三:「宣平宮醒覺堂誌」封面
圖四:宣平宮醒覺堂
沈雅禮詢問廟方可否允准其以醒覺堂做為博士論文研究素材,不僅得到許可,還獲聘擔任其拱門建築的顧問。民國67年沈雅禮完成博士論文《中國鄉村中的寺廟組織—醒覺堂與珠仔山》,內容是探討鸞堂醒覺堂與當地珠仔山庄的關係。
民國98年醒覺堂出版《宣平宮醒覺堂誌》時,沈雅禮也撰寫一篇序文(圖五),當中有一段從埔里長輩口中聽來的有趣地名諺語-「『烏牛欄』的『牛相觸』,觸輸的跑去『牛洞』避,觸贏的不願做工作,懶惰地趴在『牛睏山』,主人看不過去,把它送去『刣牛坑』」(「『o-gû-lán』ê5『gû-sio-tak』,tak su ê5 cháu khì 『gû-tōng』 bih,tak iâⁿê5 bô-gōan-ì chò-khang-khòe,pin5-tōaⁿ7 ê5 pa tī7『gû-khùn-soaⁿ』,chú-lâng khòaⁿ-bē-kòan,kā7 i sàng-khì 『thâi-gû-kheⁿ』」)。把埔里的「牛」地名串連起來,就變成一則小故事。
圖五:「宣平宮醒覺堂誌」沈雅禮序文
住在愛蘭門樓仔內的日本人
我於民國80年撰寫碩士論文的時候,多次拜訪當時愛蘭黃家(圖六)主人黃大鏐,從黃大鏐口中得知日本學者鈴木滿男以黃家歷史撰寫其博士論文〈「漢蕃」合成家族の形成と展開:近代初期における臺灣邊疆の政治人類學の研究〉。標題中的「漢蕃合成家族」就是望麒麟的家族後代。論文中詳細描述黃利用與望麒麟兩家結親的緣由。黃利用長輩是湖南人,咸豐6年(1856)出生於台南,幼時就讀於台灣府學,是前清秀才。光緒元年(1875)於府城的耶穌教會學校擔任「教讀」,後來轉至岸裡大社任職,伴隨著佈教的進展,於光緒4年(1878)移入埔里社堡烏牛欄庄的基督教會任職,不過本身並非基督徒。先後於烏牛欄耶穌教會學校及官設義塾擔任教讀共計16年。日治初期曾擔任辨務署參事,後於草創的埔里社公學校烏牛欄分校擔任漢學教師,並擔任烏牛欄分校的學務委員。根據黃大鏐的口述,黃利用與望麒麟都是讀書人,因而成為好友,並口頭相約日後結為親家。乙未割台之際,相傳望麒麟因主張迎奉日本人進入埔里,於前往北港溪途中遭高山族殺害。日治後黃利用長子黃敦仁入贅望家,與望麒麟獨生女望阿參結為連理。
圖六:愛蘭黃家古厝門樓
鈴木滿男在論文中特別提及日月潭邵族人前來埔里「收租」,這是清代中晚期即已存在的特殊習俗。邵族水社番每年前來埔里過年,都會住在烏牛欄台地上的望麒麟家,接連數日分成幾隊前往埔里各平埔聚落接受招待,扛著扁擔,離開時滿載著各社居民所饋贈如豬肉干、甜粿等禮物,老一輩的人稱之為「番仔收租」或「番仔過年」(圖七)。此習俗一方面顯示埔里的埔社番與日月潭的水社番存在著深厚的情誼,另一方面也顯示出,遷移來埔里的平埔族人對於水社番的感激之情。據黃大鏐口述,此習俗於日治末期遭官方以戰時物力維艱為由禁止了,戰後也沒有再恢復。番秀才望麒麟是埔社番後代,水社番前來埔里過年或收租,夜宿望麒麟家,顯示兩社長年來保持密切往來的關係,即使日治初期望麒麟已不在人世,這個傳統還是持續下去。望麒麟的外孫黃大鏐少年時代,母親望阿參還曾經帶他前往日月潭的蕃社拜訪,大約2、3年會去接受水社招待一次。
鈴木滿男來埔里做研究時就住在愛蘭黃家,因此與黃家的感情深厚。民國88年九二一地震發生後,鈴木滿男也曾回來埔里探望黃家,並將這段過程及其研究生涯撰寫成《日本人在台灣做什麼》一書並出版(圖八)。
圖七:「日本在台灣做什麼」封面
圖八:照片引用今年7月埔里道卡斯族紅瓦厝部落舉辦「 撿粿儀式」重建邵族到埔里收租的歷史(王商益提供)
這兩位外國學者中,鈴木滿男對於愛蘭黃望家族的研究,讓我們了解望麒麟與來自湖南的黃家締結姻親的發展歷史沿革。沈雅禮則指出鸞堂與地方社會形成緊密的關係。兩人研究成果皆令人囋嘆。當然從事埔里研究的外國人不只這兩位,爾後還要再跟大家介紹一位特別的學者。